唐维东
被人用利刃残忍地砍掉半个嘴巴的母狗躺在血泊中流露出绝望的目光，可看到身边嗷嗷待哺的幼崽，濒临死亡的狗妈妈在母爱的驱动下毅然决然地忍受着疼痛的煎熬苦苦捱生……
在马来西亚美里近郊一个叫都九的小镇上，农户杨庆余家养着一条名叫娅蒙的母犬。娅蒙是一条体态匀称，长着一身油亮光滑的纯棕色长毛的漂亮母犬。几个月前，它产下了四只幼崽。第一次做妈妈，娅蒙显得非常兴奋，常常是坐立不安，整天围着自己的孩子转悠。
几周后，四只毛茸茸的幼犬开始蹒跚着学走路，不时在它们的妈妈身边嬉闹玩耍，憨态可掬的幼犬跌跌撞撞的样子煞是惹人喜爱，每次玩累了就一股脑儿钻到母狗的肚子下吃奶，然后就呼呼大睡。狗妈妈娅蒙则守在一边细心地照看它们，不时舔舔它的孩子，简陋的狗窝因为多了四只可爱的幼犬而充溢着温馨。处于哺乳期的母狗通常会显得特别凶悍，这是狗的天性，娅蒙亦不例外，它时刻警惕着周围的动静，即使主人走近狗窝观看幼崽，它也会龇牙咧嘴低沉地吠叫几声以示警告，惟恐自己的孩子受到伤害。殊不知这一动物爱护幼崽的本能反应，却给娅蒙带来了一场血光之灾。
去年6月的一天下午，也就是娅蒙生下幼崽后的第七周，一对居住在邻村的夫妇前去杨家左侧的小树林里摘采木薯叶，当他们经过杨家的狗窝并好奇地探头看几只幼犬时，惊扰了正在给四只狗崽喂奶的娅蒙。发现有陌生人闯近，娅蒙竖起耳朵迅速站起来蹿出狗窝，并冲着他们不停狂吠。没想到母狗的这一举动非但没有吓走陌生人，反而惹恼了那个男人，只见莽汉“倏”地抽出佩挂在腰间的巴朗刀，回过头对着紧跟上来的娅蒙猛地一刀劈下，母狗娅蒙躲闪不及，只听见一声刺耳的尖嚎，娅蒙竟活生生地被砍掉了半个嘴巴！
母狗的惨叫声惊动了主人，当杨庆余的妻子急匆匆地从屋里赶出看时、娅蒙已疼痛得昏死在血泊中，被刀砍掉的前吻就飞落在它脚边几尺外，血不断地从上颚伤口处喷涌出来，染红了它那因痉挛而不停抽搐的躯体。杨妻被这场景吓得手足无措，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战战兢兢地抱起血淋淋的娅蒙，无奈地把它放在房檐下。狗被砍掉了嘴巴，谁见了都会感到存活无望，杨妻也只有眼巴巴地干等它断气。奄奄一息的母狗躺在屋檐下，地上很快又被血水染红，醒过来后，眼里流露出绝望的目光的母狗抬头朝狗窝看了看，喉咙里发出几声夹杂着痛苦与悲哀的呜咽，眼泪随即直往外流。看着已没了嘴部的娅蒙，当时杨妻认定是活不成了，只有干叹的份。主人不忍看下去，正要返身离开时，狗窝里探头探脑地陆续钻出四只尚未断奶的幼犬，不知是饿了还是听见了母狗悲惨的哀鸣，它们出来找妈妈了。看到母狗倒在血泊中，四只小家伙似乎知道祸事临头，跌跌撞撞地加快步子走到母狗身边，摇晃着小尾巴围着狗妈妈狺狺哀叫，四双湿湿的小眼睛惊慌不安地看着脸上流血不止且已残缺不全的母狗，似乎知道母狗即将死去，刺耳的哀嚎声更惨烈了。这场景令杨妻感到一阵心酸，她把已毫无救治希望的母狗抱进狗窝，用纱布和止血药给它的伤口稍作处理后，无奈地转身离去。
当时杨家原以为这条狗捱不过几个小时就会死去，可谁知直到第二天早上前去查看时，娅蒙竟然还没有断气！四只小狗仍齐齐趴在它的怀里吃奶。主人被这条母狗的舐犊之情深深感动了，赶紧跑去请了一名兽医前来医治。兽医查看了母狗的伤势后连连摇头，断定它救治无望，其结局惟有活活饿死。听兽医都这么说，主人自然就更没了信心，只得由着它活一天算一天。
娅蒙被利刃削去嘴巴和鼻子后，无法再咀嚼食物和饮水，以后几天惟有依靠残留的气管苟延残喘。失去了嘴巴的保护，娅蒙的舌头彻底裸露在外，在炎热的天气里很快因脱水而干燥开裂，尽管主人经常在它的舌头上浇些水，还喂些稀烂的食物，可那也只是暂时的救急，并非长久之计，而且伤口未得到恰当的医治，开始不断溃烂，局部还生出了蛆虫，根本无法再进食。才几天功夫，这条原本漂亮又精神的母狗就被饥饿和伤痛折磨得瘦骨嶙峋，瘫倒在狗窝里毫无动弹之力。然而令人感动的是，遭受着痛苦折磨的母狗却从不拒绝四只小狗吮吸它那已干瘪的乳头，母爱的力量竟然驱使它在如此恶劣的条件下奇迹般地硬挺了三个星期。
母狗娅蒙的情况很快传遍了都九小镇。适逢其时，一名记者到镇上采访无意间听到了这个消息，在核实情况后，立即报道了这则新闻。娅蒙的情况很快通过报纸被公诸于众，母狗娅蒙的命运牵动了人们的心弦，热心的读者纷纷致电报社，表示愿意分担娅蒙的治疗费用。一位酷爱动物的女兽医从报纸上得知娅蒙严重伤残的消息后，立即赶到杨家为母狗免费就诊，当亲眼看到母狗的伤势后，不禁痛心地说她还是第一次碰到伤残得如此严重，求生意志坚强得超乎人们想象的家犬。但是，女兽医还是对救治娅蒙感到希望渺茫，在为母狗清洁了伤口，并注射了消炎针后，还特意用照相机拍摄下了伤口的特写镜头，事后寄给吉隆坡“动物救助中心”的专家，向他们求助。
已苦苦支撑了三个星期的母狗几近油尽灯灭，尽管有坚韧的求生意志，可如果再得不到有效的医治，细若游丝的它随时会死去。母狗眼光涣散地看着围在它身边的小狗，有时喉咙里硬是勉强挤出一丝揪心的哀鸣，那是母亲对孩子的呼唤。每次听见娅蒙发出这种凄婉的声音，四只小狗总会跟着迎合，随即毛茸茸的小脸就湿成一片。自从被刀砍后，母狗的身子就没浸过水、加上原有的血迹和沾上的粪便污物，早已发出一股臭味，可子不嫌母丑，四只小家伙好像知道妈妈痛苦难熬，常常分头舔母狗身体的各个部位，帮助它清洁身体。生性好动的四只幼犬竟然不再打闹嬉戏，即使在母狗身边走动也是小心翼翼，睡觉时则乖巧地蜷缩在母狗的怀里……
三天后，为娅蒙初步就诊的女兽医接到了来自吉隆坡“动物救助中心”的消息：失去嘴巴的狗根本没有进食能力，无法医治，为了让它减轻痛苦，建议使用“安乐死”！收到专家的回复，女兽医心里难受至极，她再次登门造访母狗的主人，希望他们同意对母狗使用“安乐死”，以早日摆脱它的痛苦。母狗的主人也曾想过用一个爽快的方法来帮它免遭痛苦，可真正在做出决定的时候却又犯难了，感到实在不忍心就此结束母狗的生命，因为他们知道娅蒙其实是为了哺乳自己的孩子在痛苦中挣扎。除此之外还另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在报社工作的一位姓邓的年轻小姐几次三番上门恳求领养这条母狗。她多次从市区赶到都九看望这只相貌惨不忍睹，浑身又散发着臭味的母狗，亲自帮它喂食，见娅蒙无法咀嚼固体食物，邓小姐就把米饭和着牛奶捣成稀糊的浆水喂它，其细心程度就连主人也自叹弗如。当邓小姐得知母狗的主人在考虑是否对母狗使用“安乐死”后当即匆匆赶到杨家，她指出种种迹象都表明母狗非常珍惜生命，虽然它活得很痛苦，但是人没有理由强行剥夺它继续生存的权利。邓小姐坚决地恳请杨家让她收养娅蒙，并一再表示会请兽医治愈伤口，在喂食方面，她会不辞辛苦亲自动手帮它进食，以确保它的生命。
母狗娅蒙最终没有被施行“安乐死”。在邓小姐的极力争取下，它被邓小姐领养了。
被刀砍伤后的母狗起初眼睛里总是流露着哀怨与愤恨，对陌生人更是怀有戒备，但随着前去看望它的人逐渐频繁，它似乎感觉到人们是为关心它而来，也就渐渐表现出了友好。热心的人们为它上药，帮它擦洗时母狗不再以挣扎表示抗议，特别是对多次上门细心照料它的邓小姐，母狗每次见到她时就会晃动着尾巴以示欢迎和感激。
然而就在邓小姐准备带它离开杨家的那天，母狗娅蒙一反常态，它不再顺从地任由邓小姐抱起，而是拼命地挣扎。主人和邓小姐不由得纳闷：娅蒙今天是怎么了？！可当他们看见母狗再怎么挣扎，但头部总是转向四只小狗，眼睛里流着泪看着它们时，在场的人们终于明白且再次被深深地感动了，母狗娅蒙是舍不得离开它的孩子啊。四只聪明的小家伙也似乎预感到妈妈即将离开它们，一个劲地围在人的脚下伸长脖子凄惨哀嚎，泪水潸潸而下。深具同情心的邓小姐此时此刻不禁被这场景感染得鼻酸眼红，但为了减轻母狗哺乳的负担，确保它能继续生存，只得把它与小狗分开，另行喂养。在离开狗窝的那一刻，母狗拉长脖子朝着四只小狗发出一声绵长哀惋的呻吟……
母狗被邓小姐领养后，得到了精心的照料，它被当作特护病人看待，定期被带去兽医所医治伤口。由于给无法咀嚼的娅蒙喂食的都是稀释的食物，太容易消化，所以一日三餐对它来说远远不够，为此邓小姐不厌其烦地增加喂食的次数，每次都耐心地用小汤匙一小口一小口地喂它，为了给娅蒙增加营养，邓小姐还变着法儿调配食谱。兽医提醒邓小姐，在喂糊状食物时得小心呛入母狗的气管，邓小姐便特意买了一支大号的医用针筒，去掉针头后把稀释的食物慢慢地注入母狗的喉咙，以防它噎着。渐渐地，母狗习惯了这种特殊的喂食方式，每当见到邓小姐拿起针筒，它就十分懂事地予以配合，“用餐”完毕后还一个劲地“吧嗒吧嗒”直拍打尾巴，以此表示感谢。在此期间，报社的一些同事也多次上门看望这条母狗，协同邓小姐做些帮娅蒙洗澡、上药等琐事，甚至还有一些热心善良的陌生人登门造访，向母狗伸出温暖的援助之手。在邓小姐精心照顾了一个多月后，母狗娅蒙的断吻已不再溃烂，而且体形也日渐丰腴，慢慢恢复了以前的奕奕神采。可就在邓小姐为母狗开始康复感到欣慰的时候，母狗却出现了反常现象，令邓小姐一阵担忧。
一向食欲不错的娅蒙突然接连几天胃口大减，邓小姐喂它时它总是拒绝配合，且心神不定。起初邓小姐以为它病了，便带它看兽医，可检查下来却一切正常。这使得邓小姐百思不得其解。一天晚上邓小姐躺在床上看书，这时母狗径自走到床头边怔怔地抬头望着邓小姐，喉咙里发出几声尖细的呜咽，邓小姐放下书看看它，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如果母狗会说话，它肯定想对自己说些什么。她伸手轻轻地抚摸着娅蒙，毫无意识地顺口问它是不是想自己的狗宝宝了，当她话刚说出口，一个意识如闪电般地在她的脑际一晃而过，她这才猛地想起：自己怎么竟没想到母狗是思念自己的孩子才出现这一反常现象啊！更为奇特的是，邓小姐话刚出口，母狗竟落泪了，这更使邓小姐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第二天邓小姐便专门请了假把娅蒙带到乡下，让它和自己的孩子相聚一次。来到原主人的家门口，母狗兴奋不已，早就急不可待地晃动着尾巴蹿向狗窝，三只已长得圆滚滚的小家伙见到母狗后先是一个愣怔，当认出是它们的妈妈后，跑过去直往母狗身上靠，并嗅个不停。母狗和它们亲热一番后发现少了一只小狗，便四下拼命寻找，可就是没有找到，当邓小姐问起主人，才得知那只小狗两天前因为拉肚子死了。邓小姐为此惋惜不已，联想到几天前母狗寝食不安，原来它早就有了预感。当她把事情的前后连起来告知主人，大家不禁都对母狗娅蒙的那种母性之爱唏嘘不已……
事后，娅蒙又回到了邓小姐的家中，继续由邓小姐收养。为让母狗安心，以后每隔七天，它就被带到乡下与三只幼犬团聚。如今，母狗娅蒙恢复得很快，有一次路边一条无人看管的大狗在追惹它时，被惹急而怒的娅蒙从喉咙里猛地发出一声响亮而又凌厉的怒吠，竟把那条体态相貌唬人的同类震慑得老老实实地躲在一边，这是娅蒙自受伤以来第一声有力的吠叫，也再一次展现了它的顽强的生命力！
（《学问》2000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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